穿Oxford Shoes的不丹導遊
筆者說要到不丹旅遊，旁人評語都是：「第三世界」「落後國家」．怎知一落機，迎面而來的兩位男性不丹導遊，穿着醒目，一身傳統民族服讓男士顯得俊朗．男士傳統服稱為「Gho」，上身闊袍大袖，腰間用布帶紥緊，下身有點像蘇格蘭裙，男士都穿上及膝深色袜及鞋子配襯．
整整十天行程，導遊帶我們穿梭不丹的城市寺廟和山嶺．我每天近距離欣賞他們的Gho造型，他們平均兩天換一套衫，布料有素灰色、間條、暗花等．隨着行程他們的臉即使顯得累了，身上的Gho還是筆挺顯出光澤，我懷疑他們開工前用旅館的熨斗熨過衣服．
最叫我嘖嘖稱奇的還是Gho的百變造型．如果當天參觀莊嚴的政府建築物（不丹叫Dzong「宗」，集合政府部門與宗教辦公室為一體，每個城鎮總有一個），他們要按規定把一條純白色的布料繫在身上．只見那條白布龐大，只要三扒兩撥就打了個結繫在身上，隨意得來又型格非常．女性若要進入「宗」或寺廟，也有傳統服的打扮要求．
這個時候，我留意到他們腳上定必穿上皮鞋．即使是開車的司機也不敢怠慢，必定傳統服配襯懶佬皮鞋，而我們的其中一位導遊Titi則配襯一對淺啡色的Oxford Shoes．鞋子永遠擦得閃閃發亮．
我擦一擦眼睛，這天早上，導遊剛和我們爬上山上的寺廟，約一小時的山路有點崎嶇，我記得早上他的腳上還是穿着泥黃色的爬山鞋，怎麼下午又換了鞋子？他答到：「只要參觀政府的宗，就會換上皮鞋，整齊一點．」參觀宗的確強制要穿傳統服，但鞋子沒有強逼要求是皮鞋，我們不少團友就穿波鞋入去．導遊中途換鞋的舉動，可見他們對自己的外觀甚有要求，執得很正，讓我印像深刻．
不丹氣候可謂「一日四季」，城市每每位於山谷底，跨城之旅又會爬上險要的山嶺，於是已是初春六月，幾千米海拔的山頂氣溫可以低至攝氏十度，但回到山谷又可以熱得高達攝氏三十度．他們的傳統服布料又厚又寬，男士裡面更會穿一件T恤或恤衫，天氣熱起來如何抵受得住？
秘訣是，男士的Gho原來有適應熱浪的穿搭方法，他們會在眾人面前，把腰以上的手袖脫下來（有點像脫下了外套的視覺效果），然後把手袖圍着腰際綑綁起來，變成一條頗粗大的腰帶，然後露出上身的T恤或恤衫，好讓身體降溫．
穿Gho的男士，不用揹任何背包，他們的傳統服有一個醒目的設計就是上身寬大，腰間紥得緊緊的，前面就有一個開口，他們稱之為「世上最大的口袋」．這個口袋可以放任何雜物，從手機，到書本，怎至把嬰兒甚至小狗放進去均可．有一天我們爬虎穴寺，上山兩小時，我們的司機跟我們一道爬山，我請他吃糖果和朱古力解悶，多餘的包裝，就先扔在他那個口袋裡，他稍後就扔進垃圾埇裡去．
我們的司機，體型較胖，我們說笑，這個傳統服Gho由於讓男士把雜物放前面口袋，正正是肚腩的位置，於是男士可以有藉口推說：「不是我有大肚腩，這個凸出來的，只是Gho裡放得太多雜物．」這件民族服並不易穿着，即使是我們的導遊和司機，一天下來服裝不夠整齊，也會互相協助，把腰帶調整繫緊．有一個說法是，男士每天最舒服的時候，就是傍晚下班回家，把腰帶鬆下來的一刻．
對遊客來說，不丹第一件賞心悅目的事，就是看到不少國民穿着傳統服走在街上．其實，城市裡的公務員、學生的校服，都規定是按傳統服設計．這和不丹致力強調國民身份認同的國策有關．
不少西方遊客到訪，若逗留一段長時間，也會去購買民族服並穿上四處走．我在一個寺廟遇到一家四口的美國人．父母都是醫生，他們來不丹進行醫術交流，外藉夫婦連同兩個青春期的女兒，穿着又綠又紫的民族服．他們告訴我，四人的衣服花了一百五十美元在市中心購買的，今天特別穿來佛寺參觀．不丹人看到外國人穿他們的民族服都特別開心．
我們一位女性團友也有購買了一件手織布料的民族服，女性的傳統服「Kera」穿着也不容易，上身是一件短外套，下身其實是一塊巨型布料，每次穿上都有點狼狽，當地人都會上前協助．穿得漂亮的秘訣是，要懂得擺弄這幅布料，不是包壽司般一味卷起來，而是要在適當時候把布料翻回來，腰帶要繫得特別緊，才可以顯出腰肢修長．
不丹是一個小國家，只有七萬國民，旁邊又被中國和印度等強國包圍，文化上和尼泊爾和西藏有相近之處，但不丹官方致力建立一個獨特的國民身份認同，其中，民族服、語言均成為重要的領域．有說不丹這個「國民身份認同工程」，排斥了國內其他族群的身份認同，例如在南邊生活的尼泊爾人，來不丹工作的印度人，不說官方語的東部居民，他們都要面對其語言和習俗不被承認的委屈．
事實上，離開首都越遠，我們發現堅持穿民族服的人越少．在偏遠的小鎮裡，我們在一間茶餐廳遇到一群不丹人在喝茶和玩樂，他們都穿了便服．運動鞋、簡便的運動衣，是日常的衣着．一位在內陸機場工作的男士告訴我們：「上班有制服穿，下班穿便服較快和方便，民族服穿起來較花時間，留待大時大節或入廟拜神才會穿．」
據說，不丹少年很多人迷上南韓明星，他們不但不穿民族服，少男更會把頭染到五顏六色，男孩更開始化粧，模仿韓星造型．「少男化粧」成為轟動不丹的一件小事，更曾經登上不丹報紙成為熱門話題．可見，不丹傳統服文化正受到衝擊．不過，導遊作為不丹旅遊業的代表，都會在客人面前穿上民族服，滿足官方需要的同時，也滿足外國人來看異國文化的心態．某天夜裡，我在酒店遇上其中一位下了班的導遊，他穿着美國大品牌的運動套裝，眉稍眼角都變成潮童，頓時我覺得他的氣質和旺角街頭的少年人無異．
所謂「純粹的民族身份」，既真實也如幻象．香港人今日常常強調一個「香港人身份」，語言和言行舉止，有些香港人都強調和別人的不同．在世界上不同角落，有時強調獨特性可以有助維繫族群裡面的向心力，以抵擋強大他者的文化蠶食，但同時又製造了一種單一的假象，排斥了一些和主流不同的身份認同可能性．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