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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蕙芸
4 min readJul 15, 20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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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一念天堂一念地獄]

大學年代在沙田區住過四年,我對新城市廣場懷有感情.昨晚從白天遊行、傍晚十字路口攻防,到晚上趕到新城市廣場.從狹窄的通道進入中庭,我目定口呆,第一個感覺是:「這是新城市『戰場』」.

人數不多的警察在地下有點進退失據,樓上有人不斷扔雜物.落單的警察被圍打,示威者被群起而上的警員制服帶走.仰頭出現一個畫面:閃閃發光的霓虹燈飾令人目眩,美女廣告燈廂面前,兩傘硬物從頭頂飛來,地面被不知名液體弄得濕滑跣腳(所以才出現有人不斷跌倒情況),空氣中瀰漫着刺鼻胡椒氣味.

整個畫面好超現實,全副裝備防暴警在中庭列陣進攻,來購物的顧客被困商店,店鋪紛紛落閘,員工和客人滯留店內,在Zara的大玻璃後,買衫客人八卦地隔着玻璃觀看,拿手機拍下這套混戰劇目,他們的表情有驚惶也有好奇.

名牌化妝店的透明閘後,多名化妝小姐被困,神情有點慌張,鄺神跟她們說:「我帶你們到安全地點」.化妝小姐始放心開閘,跟着他離開,離去前不忘回頭甜笑揮手.

那邊廂,中庭變了浴血戰場,警民已變成敵我對陣,那是埋身肉搏,你死我活拼了老命,為了保住「我方兄弟」為目標的一場戰爭.記者一邊拍攝,又要顧住自身安全,有行家形容得貼切,四五層高一圈一圈的環迴式走廊,讓圍觀者有地利去空投雜物,警員要上樓驅趕有難度(外圍警力已用了很多):「成個羅馬鬥獸場咁」.

落單警員被人圍着打,有議員出手阻止,最後攝記以自己身軀騎在警員身上保護,事件才告一段落.我立即想起旺角騷動,也有警員被打,最後有電視台記者解圍.

這根本是新聞學倫理科的教材.昨晚我即場跟行家學術討論:「你在現場,會不會出手救個警察?」理論上,記者要中立,兩邊都唔幫,不應介入衝突任何一方,否則會被質疑中立性.但令我訝異的是,有年輕記者,中年記者都表示,如果有人(包括警員)「被打到就來死」「都會想出手幫」「但未必有勇氣幫」「怕被人起底」.

我這個不識趣的新聞老師不斷追問:「那是不是偏幫了一方?」「如何判斷佢就死?」討論下去,原來,同場大部份記者心底裡並不是「幫警察」,反而較認為示威者是弱勢的一方.「始終示威者是雞蛋,警察有裝備,面對此種危險情況也是其工作崗位一部份.」記者都知道,有攝記在場,警察會克制一點.

後來,更知道救了警察的攝記,就是前一天有份伸手把差點在上水墮橋的16歲少年拉上來的同一人.記者們都認同,少年跌落橋,如果你剛巧在旁,伸手救是合乎情理,那是一條人命.警察被圍打至重傷,情況就更複雜.而諷刺是,出手救人的攝記,乃是今場運動中被狠批「出賣港人」的傳媒機構.

在抗爭場景之中,事實不是一幅黑白分明美麗的圖畫,敵我未必清晰可辨,真相埋藏在渾濁之中,令人心理上難以接受.而記者的觀察,事物展現各種層次,今日搞成咁,涉及複雜的前因後果,要數就要數回不見血的結構暴力,數回612警察濫用暴力的過去,新仇舊恨,千絲萬縷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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譚蕙芸
譚蕙芸

Written by 譚蕙芸

曾於北美洲留學主修電影和心理學,回港後於大學鑽研影星周潤發在港人心目中形象,之後變身記者遊走於報館和電視台,現於大學教書,滿腦子是怪念頭,始終相信文字的魔力。 臉書專頁: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wwviviantam/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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